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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是环境破坏的原因吗

作 者:蔡华杰       来 源:《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武汉)2011年6期第108~114页
      
  【专题名称】世界社会主义运动

  【专题 号】D3

  【复印期号】2012年02期

  【英文标题】Is Population the Cause of Damage to the Environment:

  Review of an Internal Debate of the Ecosocialism

  【作者简介】蔡华杰(1982- ),男,福建泉州人,福建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生态社会主义研究(福建福州350108)。

  【内容提要】 2011年5月至7月间,生态社会主义内部引发了一场关于人口是否是环境破坏的原因的论辩。论辩源起于在生态社会主义内部出现一股企图把深生态学融入生态社会主义的趋势,把人口视为环境破坏的原因,把减少人口数量作为解决之道,并力图捍卫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的观点。萨拉·萨卡就是这一观点的代表。而生态社会主义的其他代表人物,如伊恩·安格斯等人则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当年对马尔萨斯的批判仍然有效,萨卡的观点是反人类的,不可避免地导致种族排斥、不利于团结社会运动等恶果。这场论辩的实质在于这是一场关于生态环境问题的成因是工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的论辩。尽管双方的观点都有失偏颇,但从这次论辩中,我们既要认识到人口的数量是环境破坏的一个重要因素,也要注意资本自身所具有的反生态本性,在控制人口的数量时,更应采取措施优化人口的结构。

  A debate about whether the population is the cause of environmental destruction happened within the ecosocialism in May and July 2011. The debate originated in an attempt to incorporate deep ecology intoecosocialism. It regarded the population as a cause of environmental damage and believed the population decrease as a solution, trying to defend the Malthusian population theory. Saral Sarkar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While representatives of ecosocialism, such as Ian Angus and others argued that Marx and Engels on Malthus's critique was still valid, and Sarkar's view was anti-humanity, which would inevitably lead to ethnic cleansing and would be unconducive to unity social movement. The essence of this debate is whether the causes of environmental problems are capitalism or industrialism. Despite the arguments on both sides are biased, but from this debate, we should not only realize that the number of population is an important factor of environmental damage, but also pay attention to the fact that the capital itself has the anti-ecological nature. We should take measures to optimize the structure of the population in its control.

  【关键 词】人口/环境破坏/生态社会主义population/environmental destruction/ecosocialism

  自从上世纪80年代西方生态社会主义思潮流入我国后,我国学界关注较多的是生态社会主义内部的一致性,而对其内部的差异性关注较少。2011年5月至7月间,在生态社会主义内部就引发了一场关于人口是否是环境破坏的原因的论辩,笔者关注了此次论辩的过程,在此撰文做些评述。

  一、论辩的源起

  进入21世纪以后,拉丁美洲国家成为生态社会主义者关注的焦点,这不仅在于一些拉丁美洲国家过去曾是新自由主义的受害国及其随后的相续“左转”,还在于它们对生态环境保护的理解及其所采取的措施。2011年,玻利维亚恢复了高原印第安人旧式的对地球母亲的顶礼膜拜,政府官员及社会草根团体一致同意确立了《地球母亲法》(The Law of Mother Earth),玻利维亚计划成为世界首个赋予自然“人权”的国家,人与自然将拥有平等的地位和权利,这一法律也成为宪法的组成部分。据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所说,甚至地球母亲的权利比人类的权利来得重要。

  针对这部法律和莫拉莱斯的言论,印度籍德国生态社会主义者萨拉·萨卡(Saral Sarkar)于2011年5月初撰文《地球母亲与深生态学》(Pachamama and Deep Ecology),并委托海尔格(Helga)将其翻译成英文提交到生态社会主义国际(Ecosocialist International Network,简称EIN)在雅虎的在线讨论小组①。该文认为,这部法律和莫拉莱斯的言论只具有象征意义的价值,它们象征着一个走向社会主义的政党准备为生态社会主义开辟道路。玻利维亚的领导层如果真的要做到莫拉莱斯所说的,如果想要完成其所提出的任务,就要求人类从地球大部分地区撤退,然后将腾出来的地方重新变成不受人类干预的荒野(wilderness),不能再变更大部分的森林、草原、河流、沼泽。生物多样性破坏的其原因在于不断增长的人口和不断增长的经济,因此要减少人口数量,并立即减少各种经济增长。而深生态学家阿恩·奈斯(Arne Naess)、比尔·德瓦尔(Bill Devall)和乔治·塞申斯(George Sessions)也认为,自然自身与人类一样都有价值,这种价值是不依赖于自然对人类的有用性而独立存在的。所以,在随后的在线讨论中,出现了一股要将生态社会主义与深生态学的哲学立场融合起来的趋势,甚至认为,生态社会主义只有吸收深生态学才能更加充实。②

  面对这种形势,加拿大的生态社会主义者伊恩·安格斯(Ian Angus)于2011年6月19日在其主编的期刊《气候与资本主义》(Climate and Capitalism)上提出了质疑。他说,由于萨卡的目标是为了保护森林、草原、河流、沼泽免受人类的破坏,萨卡主张第一个要驱逐的无疑就是居住在这些地方的人们。但是,由此而来的主要牺牲者将是原住民,为了创建一个不受改变的并不存在的荒野,世界最贫穷和被剥削的人们必须被逐出。谁来决定哪些人必须离开他们以及他们的祖辈居住了上千年的地方呢?谁来执行迁移呢?如何执行?这些牺牲者要转移到哪去呢?萨卡对这些问题均保持沉默。此外,萨卡要求我们必须停止所有类型的经济增长,不单单是资本主义式的增长和生态破坏性的增长,还包括所有的增长,那么,我们如何满足几百万难民生理的、社会的和心理的需要呢?他们如何在新的住所生存下去?甚至他们会不会有新的住所?所以安格斯认为,可以给深生态学贴上一个更好的标签就是:种族排斥。然后,萨卡又说必须减少人口的数量,可是他并没有说如何减少,如果按照深生态学家所要求的要回到前工业水平,这个目标就是认为目前90%的人口是没有必要存在的。还有就是同样的问题:谁来决定以及如何决定减少人口数量的政策的执行?因此,安格斯最终认为深生态学就是人口主义的极端版本,是极度反人道主义的,他们认为世界的病症在于人口的数量,这就是为什么它与生态社会主义不能融合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将二者结合起来无法成功的原因。③

  由此,萨卡一方与安格斯一方就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人口与生态环境等问题展开了论辩。

  二、论辩的展开

  (一)关于马尔萨斯人口原理有效性的论辩

  萨卡的观点很重要的一个论据在于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的有效性。我们知道,马尔萨斯在其著名的《人口原理》提出了这样的论断:人口呈几何级数增长、物质生活资料呈算术级数增长,后者永远赶不上前者,这是超越历史的普遍的人口规律,也是永恒的自然规律。对此,萨卡认为,马尔萨斯的粮食生产的增长和人口增长的理论从科学上看是有效的,甚至是在今天,即使自马尔萨斯时代开始,科学和技术都发展了,这个原理还是正确的。我们不能熟视无睹。但不幸的是,马克思恩格斯当年对马尔萨斯的批判仍然影响了社会主义政治活动家之间的讨论。

  恩格斯认为,经济法则并非是自然界的永恒法则,而是历史法则,它能够产生也能够消失。萨卡认为恩格斯的这个观点是完全错误的。马尔萨斯关于粮食生产的增长和人口增长的这两个法则不是经济法则。两个法则是自然法则,属于生命科学的领域。人口的增长基本上是一种繁殖本能起作用的结果,它内嵌于人类这一物种的基因中,也就是说,它是一种自然法则,自人类诞生之日起就自然而然地存在着。而粮食产量取决于三个变量:肥沃土壤的可获得量,清洁水资源的可获得量以及照射到田地的太阳光的数量。这三个变量都是地理因素,以自然法则为基础。即使科学与技术都进步了,这个法则还是有效的,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不是圣经。我们采取了许多措施增加粮食产量、降低人口增长率,但是这并没有使自然法则失去效用,马尔萨斯的两个法则就是建立在自然法则基础上的。正如我们可以乘飞机和火箭飞行,但并没有使万有引力定律失去效用。④ 萨卡还推荐读者阅读博尔丁的《即将到来的宇宙飞船地球经济学》和柯顿的《超越适当限度》这两本书,希望以此来说明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的有效性。

  对此,安格斯阵营、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组织“新闻和信件委员会”(News and Letters Committees)的跨国组织者富兰克林·德米特里耶夫(Franklin Dmitryev)批判了萨卡对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的捍卫。德米特里耶夫指出了萨卡的两点错误。

  第一,萨卡在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的问题上仍然是执迷不悟的,将人口趋势、经济趋势或者政治生态学简化为自然法则是根本的错误,必将导致完全错误的结论。事实是什么呢?马尔萨斯的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和粮食按算术级数增长在他那个年代就错了。200年以后,全球粮食生产已经赶上了人口增长。这并不是说我们对未来很自满了,而只是说马尔萨斯错了。萨卡认为的恩格斯“经济法则并非是自然界的永恒法则,而是历史法则,它能够产生也能够消失”的观点是错误的,这暴露了许多混淆之处。它以试图区分经济法则和自然法则为开端,结束时却声称经济法则是以自然法则为基础,而在中间,又诉诸不真实的所谓“事实”。粮食产量依赖于天气、人类如何劳动、知识和技术的应用,但是这些都被萨卡排除在外了,人们可以看到最近几十年粮食生产的快速变化。

  第二,萨卡的错误在于试图将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同形成这个原理的方式分离开来。人口增长是受生活资料限制的,生态社会主义者怎么能接受这样一种错误的观点:存在着超越历史的自然法则,即人口注定要减少或者增长。马尔萨斯的意图是希望得出社会主义是完全无用的这个结论,甚至福利(济贫法)是无用的而且会起反作用,我们必须服从“总有穷人”的学说。萨卡赞同经济法则是永恒的法则,而这正是马克思所批判的商品拜物教,是巩固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目前,它表现为“没有替代物”的学说,即资本主义是永恒的、不可取代的各种学说。德米特里耶夫认为,我们不应轻视马克思,最好力图理解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的阐述:每一历史的生产方式都有其自身特定的人口法则,认为资本主义的人口法则是永恒的自然法则,实际上是要将人简化为劳动力商品的承担者,使他们依赖资本。任何想要支持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都需要认清这一原理的实质,也就是说,支持了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就意味着认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永恒性,因为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与赞成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是不相分离的。因此,不管它的标签是生态社会主义、深生态学还是生物中心主义,任何将历史关系设想为永恒的自然法则都是有致命的缺陷。⑤

  (二)关于人口与生态环境关系的论辩

  深生态学在人口问题上的主张是不是反人类的?是否带有种族排斥的倾向?这些问题又是论辩的焦点问题。

  针对安格斯的质疑,萨卡解释了他的几个观点,以图澄清安格斯对他的误解。⑥

  第一,萨卡解释了减少人口数量的原因。萨卡的逻辑就是目前存在增长的极限,一个生态社会主义者不只是要反对资本主义,那太简单了,问题还在于工业主义。即使是社会主义工业主义,在生态上也是不可持续的,因为任何的生产和消费的工业模式都会污染和破坏环境。大多数环境主义者不能理解这一点,他们认为新技术的发展能使人类拥有绿色增长和绿色繁荣,但这只是一种幻想。因此,鉴于世界范围内资源危机、生态危机、气候变化及其所产生的可怕效应,如果我们想要避免灾难的话,世界经济就必须收缩,但是,如果一方面要求按比例缩小世界经济的规模,另一方面却对不断增长的需要吃住和接受教育和医疗、养老保障的人口保持沉默。这是荒谬的,不符合逻辑的。所以,萨卡认为世界人口过剩了,人口数量必须减少。尽管这不能在一夜之间完成,但这一计划必须开始实施。萨卡甚至认为,到2050年,即使我们到时推翻了资本主义体系,在世界范围实现了社会主义,但是,90亿人口的存在是一种不可持续的情形。而深生态学吸引萨卡的地方就在于其对地球非人物种的关心,像老虎和犀牛这样的物种因为人口的增长和经济活动的扩张正从地球上灭绝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第二,萨卡解释了减少人口数量的战略。

  首先,在萨卡看来,人口数量的减少指的是作为整体的人口数量的减少,也就是说在人口数量总体减少的情况下,占人口比重原本就是少数的原住民可以不减少其数量。萨卡还以中国为例,指出中国在人口政策上,尽管采取计划生育的政策来控制人口数量,但是对少数民族并没有强制实行这一政策。

  其次,在荒野保护和人口撤退的问题上,萨卡解释道,保护自然免受“文明”的侵占,人类要从地球上大部分地区撤退,这并不是指诸如亚诺玛米部落(Yanomami)正破坏着亚马逊森林,而是指所谓的“文明”的巴西大农场经营者、大豆和粮食农场主、伐木工人和淘金者在破坏亚马逊森林,是来自孟加拉北部的粮食农场主和渔民占有并进一步占有之前的荒野孙德尔本斯(Sunderban)老虎的栖息地,是来自阿萨姆邦(Assam)的农场主侵占了喜马拉雅山脉丘陵地带的特莱(Terai)丛林。需要撤退的是这些人,而不是亚诺玛米人和类似的生活在森林中的部落,他们的工具和狩猎的武器不是用来破坏森林。因此,在萨卡看来,人类的撤退,即所谓的“文明”的侵占者的撤退是完全可能的,这需要两点要求:(1)不只是要立即停止进一步的经济增长,而且要有长远的经济活动的收缩;(2)不只是要停止进一步的人口增长,而且从长远看,要减少人口数量。

  再次,萨卡认为,戴利对增长和发展的区分仍是有用的。增长涉及资源使用量的增加,发展意味着使用资源的改进而不是数量的增加。因此,所有类型的增长的停止,并不意味着对进步的排斥。但是,由于目前世界范围内资源使用的水平是如此之高而且是不可持续的,因此,急剧减少资源的使用又是必要的,那意味着戴利所说的进一步发展是不可能的。从整体上看,我们人类要接受更低的生活标准,在这一整体的必要性之内,非常不发达的地区是可以例外的。但是,这些地方的人们也不得不满足于低于目前欧洲工厂里工人的平均生活水平。不过这并不等于原始主义,我们没有必要回到石器时代以拯救生物区和我们自身,过去一万年获得的科学知识和技术可以保存下来,许多甚至可以在小规模上使用,特别是用在医疗和卫生领域,因此,生活就会比石器时代更好。

  最后,对安格斯上面所提出的一些问题,萨卡也做了简要回答。萨卡认为,不能随意或者依赖于个别作者纯粹的感觉来解答这些问题。许多科学家正在研究地球的承载能力以及作为整体的人类和个别国家的生态足迹,在他们研究的基础上,随着问题的解决,如果掌权的人们有意愿,将作出合理的决定。人口的减少如何实现呢?当一个生态社会主义的政府和生态社会主义的社会出现时,选举这样一个政府的公民将会知道要怎样减少人口数量。在这之前,也就是在过渡时期,强有力的物质刺激和约束措施是必要的⑦。

  对于萨卡的回答,安格斯还是不满意,并再次指出萨卡的错误之处⑧。

  首先,安格斯认为深生态学是反人类的(anti-human)。他先是做了个类比:想象中非有这么一个政治团体,认为疟疾是非洲最大的问题,因此,优先要做的事情是减少感染疟疾的人口的数量。安格斯认为,把这个团体称为反疟疾(anti-malaria)是合理。现在,让我们看看深生态学。尽管内部有许多流派,但都接受了“八点纲领”⑨。安格斯认为,在这八点中有六点是哲学的或者伦理的概括,可以以不同的方式解释。例如,第六点说,必须改变政策,这些政策影响到基本的经济、技术和意识形态的结构,随之而来的将会是与现状完全不同的境况。其余两点则是清晰的、具体的,因为它们涉及具体的问题和具体的解决办法。这指的是第四点和第五点,即人类生命和文化的繁荣是与可持续的更少的人口数量相容的。非人生命的繁荣需要更少的人口数量;目前人类对非人类世界的干预是过度的,并且状况正在迅速恶化。

  在此,安格斯指出深生态学的逻辑是:问题人类正在伤害非人类世界,问题正在快速恶化。解决之道,减少人口数量。

  减少人口数量是深生态学所谓的立竿见影的办法。所有的深生态学倡导者,不管是左翼还是右翼,宗教的还是世俗的,其所支持的一个具体立场就是地球上人口的数量必须急剧减少。但是,如何才能实现人口数量的减少呢?深生态学又没有具体化,不过很难想象一种人道的方法会产生预期的减少,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大多数深生态学家认为在不远的未来相续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安格斯认为,同我们所想象的非洲团体是反疟疾的一样,深生态学是反人类的。他说他很难想象出一个更好的术语来描绘将人类视为问题和减少人口作为解决办法的意识形态。

  其次,安格斯认为减少人口数量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种族排斥的恶果。安格斯将种族排斥定义为通过强制驱逐出境或者种族屠杀的方式使得一个种族或者一个地区或社会的多个种族系统性的减少。将人类从地球上大部分地区移出,甚至目标是重新创建一个神秘的荒野,都是种族排斥的表现。人口数量的减少是以那些现今生活在森林、草原、河流和湿地的人们为目标,包括原住民,要求数以百万计的人离开他们的家园,安格斯认为,这可以称得上种族排斥。虽然萨卡反对驱逐原住民离开荒野,需要离开的是“文明”的侵占者,但是,安格斯指出萨卡将原住民这一术语限制在居住在资本主义经济外围的诸如巴西亚诺玛米人这样的依靠狩猎和采集生活的人。而萨卡要驱逐的“文明”的侵占者,包括孟加拉的粮食农场主和渔民、南方其他国家的农民、渔民和只能维持生存的工人,这些人不是萨卡定义的原住民,但是他们却是世界上最穷的人。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就成为深生态学的受害者了。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主要的受害者会变成深生态学的主要受害者。

  再次,安格斯认为减少人口数量的方法不利于团结社会正义等其他世界正义运动。由于减少人口数量的方法不可避免地导致种族排斥,成千上万的现实中的人们的生活已经被西方各种计划,如世界银行和联合国各个机构支持的减少毁林及森林退化所导致之排放量计划(the Reducing Emissions from Deforestation and Degradation,简称REDD)所破坏,西方想把人们从人口过剩中拯救出来,人口运动想减少出生率已经导致了大量的对生育和其他人权的侵犯。简言之,对生态社会主义者来说,人口减少会使我们在某些重要的世界范围内的环境和社会正义斗争上产生错误。如果生态社会主义者真正想要创建一个更好的世界运动,我们就必须很明确地知道,人口不是问题,减少人口的数量不是解决之道。

  六天以后,萨卡针对安格斯的回应进一步用各种数据材料指出人口过剩的存在及其对生态环境的影响,重申了减少人口数量的要求。而对团结社会正义运动的问题,萨卡认为,并不是每一次或者所有的大多数人参加的环境正义或社会正义斗争都值得生态社会主义者支持,例如在德国,工会成员以社会正义的名义斗争了许多年,力图将每周工作时间减少到30或者35小时,但是,他们要求应该继续维持目前的高工资。萨卡指出这是一个社会主义者的要求,但却不是生态社会主义者的要求,因为那会提高每小时的工资并进一步通过更高的消费来推动经济的增长。再比如工人的斗争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工作,而不管他们生产的是什么产品,如汽车、武器或者有毒的化学物质等等。那么,生态社会主义者必须继续支持更多的汽车、武器和化学物质的生产吗?显然,不该支持这样的生产。⑩

  最后,萨卡说,他无法立即转变安格斯,但是,希望事实会转变安格斯,也许就在未来十年。至此,论辩才得以结束。

  三、论辩的实质和意义

  这次生态社会主义内部的论辩源自于是否要吸收深生态学的思想到生态社会主义中来,并就人口问题展开了具体性的讨论,但是,人口问题的讨论只是表面现象,二者论辩的实质其实在于生态环境问题的成因是工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萨卡之所以认为必须减少人口的数量,原因在于他认为自近代以来的工业化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与增长的极限是完全不相容的,因此,要破除工业主义的神话,抛弃“普罗米修斯主义”和“生产力主义”,主张经济的收缩,而人口的不断增长是与之背道而驰的,所以,就有了减少人口数量的论调。萨卡尽管也反对资本主义,但把工业主义看成比资本主义更主要的原因,并且在批判传统社会主义的时候,也是把工业化看成传统社会主义的主要特征加以批判,因此,在萨卡看来,资本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在工业主义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安格斯一方在此次论辩中,虽然重在批判萨卡的人口观点,并没有道出生态环境破坏的原因,但之所以不赞同人口数量的减少,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他们并不认同人口增长是成因,而是主张资本主义才是生态环境破坏的原因,这在安格斯主编的《气候与资本主义》中就有多篇文章体现这一观点,并且安格斯在2009年一次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中,针对把环境破坏的责任归咎为“人”的说法,公开给予了批判,他说:“我唯一不同意这种说法的地方是,它把这种责任归咎于‘人’这一抽象的范畴。事实上,这一后果是全球性的资本主义制度以及从资本主义的持续增长中获取利润的小部分剥削阶级所引起的。绝大多数人是受害者,而不是肇事者。”[1]72安格斯阵营的另一个生态社会主义者福斯特同样指出:“就生物圈整体受到威胁而言,要记住这类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世界人口增长率最高的地区,而是发生在世界资本积累最高的地区。在经济与生态废料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地方,也恰恰是构成最大危险的地方。”[2]148由此,萨卡一方和安格斯一方两种不同的理论所产生的路向就不同,如果将工业主义看成环境破坏的原因,那么,资本主义就会转移责任,把责任推到所有“人”身上,从而要求改变所有人的生活方式来改善生态环境,改良就成为变革的主要方式,当然,萨卡的改良是一种激进的改良。而如果将资本主义看成环境破坏的原因,要求改变的就是资本主义体系,革命就成为变革的主要方式。

  那么,哪一种观点更让人信服呢?从这次论辩中我们又可以获得哪些启发呢?

  就萨卡一方而言,笔者曾经引介过萨卡的代表性著作《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3],将其归入生态社会主义非主流的阵营,主要是因为与主张适度发展的生态社会主义者相比较,他反对工业化,反对任何形式的增长,主张经济收缩的观点在一个发展成为世界性主题的时代里,他的观点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嫌,因此,他很难在迫切需要发展的第三世界国家以及想要进一步发展以维持其霸主地位的发达国家生长。就我国而言,尽管自改革开放以来国家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这一社会主要矛盾没有变,因此,发展仍是硬道理,我们要善于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发展中存在的问题。我国人口众多,与经济社会发展不相适应,解决这一问题除了要控制人口的数量外,更关键的还在于发展,只有不断促进经济、社会和生态的可持续发展,在创造大量财富的基础上,更好地解决人们的生存问题,进而将更多的积累资金用于提高人口的素质和优化人口的结构,让更多的人具有生态意识,使人口的结构更利于生态的可持续性发展。不过,萨卡所指出的经济增长遭遇生态环境的极限更使我们认识到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重要性,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国年均经济增长率达到了9.8%,是同期世界发达国家的近3倍,但与此同时,所消耗的资源的增长速度也十分惊人,例如,2006年我国GDP总量占世界的比重约为5.5%,但为此消耗的重要能源资源占世界的比重却高得多,消耗能源24.6亿吨标准煤,占世界的15%左右;消耗钢3.88亿吨,占30%;消耗水泥12亿吨,占54%。所以,如果不加快转变发展方式,未来将付出更大的成本。

  而安格斯一方将萨卡的观点斥为反人类的、种族排斥的,显然有失偏颇。在论证萨卡的反人类性质时,安格斯采取的是类比的方法,即将中非的一个反疟疾的团体同萨卡的观点进行类比,在笔者看来,类比就是由两个对象的某些相同或相似的性质,推断它们在其他性质上也有可能相同或相似的一种推理形式,类比是一种主观的不充分的似真推理,因此,要确认其猜想的正确性,还须经过严格的逻辑论证,而安格斯所欠缺的就是这样的逻辑论证。在论证萨卡的种族排斥性质时,安格斯也只是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但能否避免唯有以实践为依据,正如萨卡自己辩解的那样,在总体人口减少的情况下,少数民族的人口不一定要求减少,例如,在我国,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统计数据显示,同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各少数民族人口增加7362627人,增长6.92%。安格斯一方不主张限制人口总量的观点在一个人口大爆炸并引起相关问题的时代,确实很难说服像我们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并且生态环境正面临严峻挑战的国家,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自实施以来确实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到2010年末全国总人口13.41亿人,“十一五”时期年均增长5.1‰,实现了“十一五”和2010年人口总量控制目标。还有就是正如上面笔者所指出的,安格斯一方把环境破坏的矛头指向资本主义,也遭遇现实的尴尬,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同社会主义国家比较,环境保护的理念、制度设计、政策实行乃至个体的意识和行动都出现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生态文明的征兆和迹象也出现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的生态文明在实践上是一种不可否认的现实,而且仍有进一步扩展的空间。不过,安格斯对资本的批判也启发我们,尽管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资本在创造财富和社会进步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资本的负面作用,特别是对生态环境造成的压力也日益显露出来,我国人口基数较大,是环境破坏的因素之一,但这并不是唯一原因,例如,城市生态环境的压力,正是因为在资本的引导下,大量的农村人口不断向城市聚集造成的,因此,我们在引进资本的同时,既要重视资本刺激财富增长的作用,又要注意限制资本对环境的破坏作用;在控制人口的数量时,更应采取措施优化人口的结构。包括人口的分布结构、性别结构、年龄结构等等,例如,我国老龄社会的“未富先老”的特征更提请我们应注意处理好经济发展与人口年龄结构的关系。

  注释:

  ① 生态社会主义国际,英文简称EIN,是生态社会主义者乔尔·克沃尔(Joel Kovel)、迈克尔·洛威(Michael Lwy)和伊恩·安格斯(Ian Angus)于2007年10月7日在巴黎创建的全球性国际组织,2007年10月14日在雅虎开设了生态社会主义者交流的平台,网址是http://groups.yahoo.com/group/EI-Network/。

  ② Saral Sarkar, Pachamama and Deep Ecology, http://groups.yahoo.com/group/EI-Network/message/4493.

  ③ Ian Angus, Deep Ecology Versus Ecosocialism(part one), http://climateandcapitalism.com/? p=4724.

  ④ Sand Sarkar, Discussion: Eco-Socialism and Deep Ecology, http://climateandcapitalism.com/? p=4872.

  ⑤ Franklin Dmitryev, Sarkar' s confused defense of Malthus's capitalist ideology, http://climatcandcapitalism.com/? p=4890.

  ⑥ Saral Sarkar, Reply to some points made by my critics and sympathizers, http://groups.yahoo.com/group/EI-Network/message/4558% 20tel=.

  ⑦ 萨卡在这里的主张的物质刺激指的是为贫穷的老年人提供保障,那些相对富裕的人必须为老年保障基金捐款。约束措施指的是将后代的人数限制到两个,国家通过法律把最低结婚年龄提高,为青少年提供各种避孕方法。详见(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张淑兰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56-258页)。

  ⑧ Ian Angus, A letter to Saral Sarkar: on population, wilderness, and ecosocialism, http://climateandeapitalism.com/? p=4892.

  ⑨ 1984年,奈斯和塞申斯提出了八点深生态学运动基本纲领。这是一个以“生命平等”为基础同时具有广泛包容性的生态中心主义政治宣言。详见:http://www.haven.net/deep/council/eight.htm.

  ⑩ Saral Sarkar, Eco-Socialism and the Population Question: An Open Reply to Fan's Open Letter, http://climateandcapitalism.com/? p=4935.

  【参考文献】

  [1]伊恩·安格斯:《为后代而斗争:一位生态社会主义者的观点》,姚单华摘译,载《国外理论动态》2009年第11期。

  [2](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3]蔡华杰:《只有重构社会主义才能克服生态危机——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论析》,载《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